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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夜中,远近次第的宫宇,乌沉沉地像是一大片污浊的墨迹。

  屋里透出的灯光,将父子俩的身影投在窗纸上。

正在廊下来回踱步的瑶英,忽然发觉那两人的轮廓,竟是如此相似。

  那种莫明的惶恐,又袭上了心头。

  她有种错觉,不知在何时、不知从哪个角落,会伸出一只手,将他们中的一个,拽入黑暗当中。

  这念头一冒出来,她便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像是要摆脱这思绪,她慌乱地快走了几步。

  玉儿迎着她过来。

  瑶英问:“打听到了?”

  玉儿迟疑了一下,朝身后指了指。

  瑶英默不作声地从她身边绕过,向前走去。

  玉儿追着她,小声问:“那是下人的地方,公主真的要去啊?”

  瑶英不答,径直往前。

  穿过回廊,拐进一条小街,尽头是个院子,里面一片矮房。

院子里支着架子,横七竖八晾了好些衣裳。

瑶英站着看了看,皱起了眉。

  “去叫他出来。”

  玉儿也不愿意进去,就站在门口喊:“六福,你出来!”

  六福正在屋里享乐。

他是大公子身边的红人,自有拍马屁的人,端茶送水,殷勤无比。

六福一面吃着茶果,一面闲聊。

说到兴头听见叫,便涎着脸笑了:“玉儿姐……”

  第二个“姐”

字没出口,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他看见了淡淡月色下,站在庭院中的大公主瑶英。

  “大公主怎会到这里来?”

六福狐疑地,行过了礼。

  玉儿说:“公主有话问你,老老实实说了,有你的好处!”

  “那是、那是。”

六福哈着腰,连声地说,“小的怎敢跟大公主不老实?”

  玉儿一笑:“好,我来问你,大公子是不是从鹿州带回来一个人?”

  六福只觉头“嗡”

地一声,刹那间有点不辨东西南北。

“是……是啊。”

他说:“那是萧先生,有名的大才子。”

  瑶英“哼”

地冷笑了一声。

  玉儿便说:“你还真敢装糊涂!”

  六福眨眨眼睛,“公主问的是别人?

那小的也不知道,要不小的去打听来,再告诉大公主?”

  “玉儿,我们走!”

瑶英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脆,“他不说,我自己去问哥哥。

就说是他漏给我的,倒看看他还能不能这么嘴硬。”

  六福吓坏了,跟在后面直叫:“公主、公主留步。”

  等他说到第三遍,瑶英才停下脚步,仿佛不情不愿地回过身来。

  六福结结巴巴地说:“公主问话,小小的不敢不说。

可、可是小的说了,大公主千万不能告诉给、告诉给……”

  “不能告诉给父王是不是?”

瑶英替他说了。

  “是、是。”

六福出了一头的汗,在薄薄的月色底下亮晶晶的一层。

  瑶英便放缓了声音说:“好端端地,我害哥哥做什么?

你放心,谁我也不告诉。”

  六福终于说了实话:“是。

大公子是带了个女的回来。”

  “是个青楼女子,姓颜,叫颜珠,对不对?”

  六福张口结舌:“大公主,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玉儿在旁边笑了几声:“早跟你说了,让你老老实实回话,偏要耍花枪,也不想想,你耍得过去么?”

  瑶英却不理会,半侧着身子,望着屋里影影绰绰的灯火,出了好一会神。

然后,她回过头来问:“那个颜珠,现在住哪里?”

  “这……”

  “嗯?”

  瑶英冷冷的眼风一扫,六福立刻软了。

“大公主,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六福垂着头,很吃力地说:“颜大娘住在端文街的山字弄,愉园。”

  瑶英便看看玉儿,要她把地址记住。

然后冲六福点点头:“行了,要问的都问了,你说的是不是实话,我会知道的。”

  六福赶紧说:“都是实话、都是实话。”

  瑶英待答不理地“嗯”

了声,转身去了。

  等主仆俩消失在暗影里,六福猛然透过一口气,方觉两条腿抖得跟筛糠似的,几乎支持不住。

好容易挨回屋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发了半天呆,这才抹一抹汗,叹了口气:“哎哟我的妈,我算服了。”

  一连几天,六福都在想,要不要告诉大公子?

  邯翊的脾气他是太清楚了,告诉他必定发作,不告诉他让他知道了,更要发作。

然而几次想要开口,一看见邯翊的人,顿时又缩了回去。

  好在,邯翊没留意他心怀鬼胎的模样。

  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陈百戏的事情上。

  真到着手,才知道千头万绪,比原先想的,还要繁剧百倍。

  “先差人到临近各州,招募江湖艺人、杂耍班子。

来回都要好几天,晚了肯定来不及,这得先办。”

  “是。”

专管折差的官员先回答一声,然后问:“公子是否已经拟好手谕?”

  拟文书归直庐的书办,都有下笔千言,一挥而就的本事,但此刻却无法动笔。

“杂耍班子甚多,譬如猴戏、马戏、俳优、侏儒、鱼龙、山车之类,哪些该来,哪些不必,该来的须得多少人,是否已有定规?

还请大公子示下。”

  一番话问得邯翊发楞,那些名目,有些甚至闻所未闻。

  “其实这件事情不必急。”

插话的是冯景修。

“今天是廿日,离中秋不到一个月,路远的几个州怎么都来不及了。

近的几个,申州、并州、湘州,十天之内都能打来回。

算上寻访的时间,凑得紧一点,十五天应该不会太为难。

如此,还有几天的富裕,可以花两天工夫好好筹划一下,‘磨刀不误砍柴功’,反倒能省不少力气。”

  邯翊向各部要人手,开了名单交给白帝过目。

白帝从工部勾掉两个人,添上了冯景修。

  他是工部辅卿,可是很不得意。

  邯翊听说他脾气很坏,不大肯听调遣。

  白帝却说:“你且用着,用得不好,再开掉他也不迟。”

便调了来。

  邯翊眼睛一亮,专注地看着他。

  冯景修又说:“百戏在太常均入了册,大公子不妨取来,对照着挑选,那就既心中有数,又不会有所遗漏。”

  邯翊当即命人去取。

这边冯景修接着提议:“该选哪些,一是这班子在哪里,赶不赶得及;二是选精不选多,譬如猴戏班子肯定各地都有几十上百,那就不必都来,定下数目,自有各州去选好的;至于第三,是场地有多大?”

  白帝划给的,是端文街建隆门内的一块空地,邯翊到过,却说不出来到底有多大。

  于是吩咐:“取帝都舆图来。”

  不多时取到,冯景修手指着图解释:“这块地方,方圆不过两百余丈,不足三百丈,其实能容下的人不是太多,公子是否心中有数?”

  邯翊略算了算:“除掉百戏班子还得占一大块地方,有万余人在那里看还算宽裕,倘若过了三万,就会嫌挤了。”

  “那是搭圆场,不搭圆场,人又可多些。”

  “直台能容下的戏台怕是太少?”

  “那就沿着斜角,搭两个半圆。

然后在台子外面,都包上两层栅栏,以为围护,费不了多少人工,又可万无一失。”

  “好!”

邯翊轻击案几,“就这么办。”

  等太常司官带着百戏册来到,选好班子,自有书办,按照拟出的单子,给各州督抚下诏。

布防事宜,有廷尉司会同帝都府尹去办,都是驾轻就熟的事情。

其余的勘察地形、搭建戏台,全归工部。

  事情一一分派出去,邯翊稍稍松了口气。

  晚间请过萧仲宣来闲谈,不由感叹:“想不到里面这么多事,竟比看一个月折子还累。”

  萧仲宣一笑:“王爷大约也是这么想。”

  邯翊心中微微一动,却没言语。

  场子划定,何处该搭多大的台子都商议妥,一入八月,木料麻绳全都运到了工地上。

  “还有半月,来得及么?”

邯翊问。

  冯景修答:“来得及。”

一顿,又添了一句:“只要别下雨。”

  然而,说这话的第二天,就开始下雨,而且极大,根本没办法赶工。

下到初五,邯翊坐不住了,绕室徘徊,时不时凑到窗口抬头去望天。

其实根本不用看,水声潺潺,就像在心上抓一样。

  想一想已经花费了偌大气力,最后却被一场雨毁了,何能甘心?

坐立不安,直等到暮霭沉沉,六福领着下人端上饭菜,邯翊拿起筷子,目光逡巡一圈,全然没有胃口,又重重地放下了。

也就在这里,偶然的注意中,有了惊奇的发现。

  “雨小了?”

  果然,推窗望去,已只是丝丝细雨,伸出手几乎感觉不到。

  邯翊很兴奋:“快找冯景修来。”

  人一到,邯翊辟头就问:“还赶不赶得及?”

  冯景修很从容地说:“多添人手日夜赶工,来得及。

不过工程很紧,又在节下,工匠那里需得安抚一下。”

  “这好办,每人五两,明天我就支给你。”

  然而支钱的条子,到了户部却不能报销。

“怪了,”

邯翊纳闷,“这是工钱,为什么不能报?”

  “户部说了,工钱该支多少都有定规,这是额外的,不该由他们出。”

  邯翊想了想,说:“那就从我帐房上出吧。”

  说过就抛开了。

第二天进宫,白帝仿佛是随口说了一句:“以后犒赏的钱,可以从内帑出。”

  邯翊不由一怔,随即明白,果然自己一举一动,白帝都留意着。

  到了十四那天,万事具备。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下雨,下雨可就太扫兴了。

  就这样忐忐忑忑,一夜惊醒了好几次,侧耳去听窗外可有雨声?

直到第二天早起,仰首东方,曙光在望,方才松了口气。

  早两天已经颁出皇榜,告诉百姓有这一场热闹好看。

因此午时不到,已经人山人海。

  邯翊另有要务。

晚间白帝将携宫眷微服出宫观赏,廷尉司特为选出百名精壮侍卫,到时寸步不离地守在四周。

如有万一,怎样联络、怎样尽快从场中撤出,全都一一商议定。

  布置妥当,胡乱吃了几口,匆匆进宫。

  才到乾安殿,迎面遇上了瑶英,穿一身玫瑰紫缎面的袍子,打扮得像个富商公子,冲着他笑。

  邯翊却恨恨地说:“都为你多那一句话,什么正经事也顾不上,直忙到今日!”

  瑶英扮了个鬼脸,“这怎么不算正经事?”

她忽然凑近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可是为了你,才出这主意的。”

  邯翊愣了愣,正要追问,微服的白帝,领了换过装的嫔妃们出来了。

  一行人分了十辆车,到端文街,离戏场还有数百丈,就过不去了,只好下车。

廷尉司挑选出的侍卫早等候着,敏捷有序地往上一围,很快就开出道来。

  进得场中,一时目迷神驰。

  迎面台上两名壮汉,肩上各支一根长木,顶上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单足而立,舞动身姿。

忽见那两名壮汉相对站定,陡然间齐齐一声大喝,双肩耸动,连木柱带顶端的小姑娘,一起换了个个!

于是,彩声爆起,人群涌动,朝台上压,外围的差役,都使足吃奶的劲,总算还能借那一圈栅栏的力,硬是挡了回去。

  这边才息,一旁又是炸雷似的喝采,掉头去看,原来是俳优戏,相去十丈的两根柱子,中间拴一条二指多粗的麻绳,两名女子对舞绳上,穿着太常特制的绣锦衣裳,灯火底下流光闪闪,耀眼异常。

舞了一阵,由分而合,双双走到中间,看的人不由提起一口气,要看她们怎么走得过去?

只见两人各出一足,半空中划个半圆,跟着身子向外一拧,竟是切肩而过,严丝合缝,连歌舞也没有半点停顿。

台下轰然叫好,赞声不绝。

  再往前,又是“神龟负山”

、又是“幻龙吐火”

,满场采声不断,直如闹翻了天一般。

  白帝以嘉许的眼色看着邯翊,“二十天里能办到这一步,不容易。”

  而邯翊,眼望着万民如醉的场面,也觉得这大半个月的辛劳,没有白费!

  如此盛事,颜珠自然不肯错过。

  只是裙钗出门,多有不便,男装又未曾预备,思量一阵,只好问萧仲宣借。

  吟秋抱着衣裳包袱出来,灵机一动,说:“老爷,反正晚上我们也去看,要不跟颜大娘她们搭个伴,人多热闹。”

  颜珠闻言,微微迟疑。

  萧仲宣便说:“算了吧,今天晚上的热闹还不够你看的?”

  等颜珠走后,吟秋埋怨,“老爷,人家颜大娘都还没说不肯呢。”

  萧仲宣笑笑,“既然是流水无意,何苦强求?”

  到了晚间,打发了吟秋一个人去玩,自己却在院中,对着天边一轮圆满的明月,悒悒独斟。

不觉酒意渐浓,身子一歪睡去了,连吟秋几时回来的也不知道。

  颜珠主仆,痛痛快快地直玩到亥時过半,才往回走。

  到了家门口,红袖一面开门,一面笑说:“今天可玩得累了……”

  话音未落,冷不丁旁边有人插嘴:“两位……两位公子!”

  两人都吓了一跳,一起转过脸去,见暗处影影绰绰的两个人,看不清面目。

  红袖就问:“谁呀?”

  “我们……我们是过路的。”

说话的高个,哑着嗓子,说不出的怪异,“我们走累了,想讨口水喝。”

  愉园在巷尾,哪有这么晚了,到如此偏僻的地方来讨水喝的?

  红袖顿起警觉,冷冷地说:“对不住,家里都是女眷,不大方便。”

  矮个的笑了:“两位不是男的?”

  红袖懒得再理会,推开门,回身一拉颜珠,便想进去。

  “别走。”

高个的抢上两步,一面举手将门抵住,一只脚已踏了进去。

  红袖恼了,眉毛一耸:“你们要做什么?

再这么着,我可要喊人了!”

  “别、别。”

颜珠拦住了她,转身冲着那两人一笑:“两位妹子,要喝水是不是?

进来好了。”

  那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矮个的“嘻嘻”

笑了几声:“大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还以为我装得挺像的。”

  颜珠也笑了,“妹子,你两个的声音,再怎么憋,也是脆生生的,哪像男的?”

  说着话,冲红袖使了个眼色。

  进屋点起灯来,仔细打量那两人。

  高个的穿青布衫,侍从打扮,矮个的穿玫瑰紫缎的袍子,一双灵动的眼睛,不住地四下里看着,忽然又倏地朝她瞟了过来。

  两人目光一触,颜珠笑了:“来,妹子,坐着说话。

红袖,看茶!”

一面拉起她的手,亲热地问:“妹子,告诉我,你是谁家的姑娘?”

  “嗯……”

那女孩儿眼珠飞快地转了一圈,笑嘻嘻地说:“我姓虞。

大娘你呢?”

  掌心间,一双手柔若无骨。

颜珠心想,果然是个出身富贵人家的姑娘。

奇怪的是,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却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觉,就好像曾在哪里见过似的。

  一面回想,一面回答:“我姓颜。”

  “颜大娘。”

女孩儿笑着,露出左边脸上一个浅浅的酒窝。

  熟悉的感觉更甚了。

颜珠觉得,连这酒窝,也是曾经见过的,但,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妹子,”

颜珠指着茶杯提醒她,“你不是渴了么?”

  “噢对。”

女孩儿端起茶来胡乱啜了两口,忽然说:“颜大娘,我今天住你这里吧。”

  哪有刚见面就提这种要求的?

连颜珠这样玲珑的人,也怔住了。

  女孩儿忽闪着眼睛,左右张望了一阵,挺奇怪地问:“不行么?”

  陡然之间,颜珠的心里生出一种像对自己亲妹妹般的怜爱,仿佛她无论说出多么不通世事人情的话来,都是再自然不过的。

  她不由自主地脱口说:“行啊,当然行。”

  “不过……”

她又说:“我这里是没有什么,可你家里的人,知道你跑出来了么?”

  女孩儿“哼”

了一声,“不用理会,他们想不起我来。”

见颜珠似乎不以为然,眼珠一转,又笑着说:“这么迟了,连回去的路也找不到,反正明天早上就回去啦。

是吧,玉儿?”

  叫玉儿的侍女迟疑一下,勉强附和了一句:“是啊。”

  明知道她是当面扯谎,颜珠也不去戳穿她,只说:“也好。

时候不早,红袖,你给客人预备水。

妹子,你们俩就睡我房里好了。”

  红袖已经忍了半天,终于憋不住:“小姐!”

  颜珠不动声色:“红袖,你跟我睡西厢。”

  红袖嘟起了嘴。

  女孩儿却说:“那不好。

颜大娘,我跟你睡一屋,咱们好说话。”

  几个人都愣住了。

玉儿迟迟疑疑地叫了一声:“公……小姐啊……”

女孩儿扫了她一眼,玉儿胆怯地一缩,噤住了。

  默然片刻,颜珠爽快地回答:“也行,你就跟我睡一屋吧。”

  进了里屋,看一看那张床,女孩儿又微微地蹙起眉头。

颜珠心领神会,便指一指旁边的竹榻:“叫红袖铺起来,我睡那里好了。

对了,你认床不?”

  “认床?”

女孩儿困惑地眨着眼睛。

颜珠失笑了,看她的模样,只怕打从生下来,就没在别处过夜过,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认床这回事。

  等解释清楚,女孩儿也笑了:“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认床,睡了才知道。

再说,来也来了,认床可不也得这么睡?”

  也是,颜珠想,这女孩儿虽说任性,脾气倒不刁。

  女孩儿坐在妆台前,手拿着木梳,犹豫了一会,说:“颜大娘,你替我梳头吧。”

  连梳头也不会?

颜珠怔了怔,“好,我来。”

  头发放下来,乌黑的几欲委地,颜珠忍不住赞了句:“妹子,你这头发可真好,跟缎子一样。”

  “都这么说。”

女孩儿随口回答,“像我娘的。”

  “妹子,别怪我多嘴。”

颜珠一面替她梳头,一面慢慢地说:“你跑出来,别人不急,你娘难道也不会急?”

  女孩儿神情一黯:“我娘不在了。”

一顿,又说:“我娘要在,也不至于让我成天受人欺负。”

  “噢?

有人欺负你?”

  “后娘们喽。”

女孩儿淡淡地说,“尤其是有一个,仗着自己管事,总想算计我,给我点气受。

连我的用度,她也敢克扣,把好的换成次的,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那你爹呢?

这些事情他都不管?”

  “我爹他……事情太多,身子又不大好,这些小事,何苦来去烦他?

再说了,我要什么东西,就问库房要,他们也不敢不给我。

还样样都比她用的好,她不是想气我么?

哼,我就照样气她!”

  颜珠不置可否地笑笑。

  女孩儿在铜镜中望见了她的神态,一掀眉毛问道:“怎么?

你觉得我的话不对?”

  “不是。”

颜珠泰然自若地说,“我是想起了从前家里好的时候,也是这样,跟姨娘、跟丫鬟婆子都有许多闲气好生,等后来家败了,什么事都得靠自己,才晓得那些事情实在算不得什么。”

  “嗯?”

  女孩儿倏地转过身来,定睛看了她一下,又转回去,从镜中看着她问:“颜大娘,你从前吃过不少苦头,是不是?”

  颜珠沉默了一会,想起十几年前的往事,有些黯然。

  家败了,父亲想不开,上了吊。

她娘领着她到鹿州投亲,亲舅舅不认。

大雪天,母女俩住一间小客栈,窗外寒风呜咽,心里凄凉万状,那时节才知道什么叫世态炎凉?

  那些事情,从前也没跟人提起过,不知怎么,此刻却说了出来。

  女孩儿一语不发地听着。

  忽然,转过身拉住她的手说:“你那舅舅叫什么?

告诉我,我替你出这口气。”

  是这样笃定的语气,颜珠倒愣了。

好半晌,才摇摇头,说:“这么多年,有点怨也过去了,不想再提了。

不过,妹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没什么。”

女孩儿无所谓地说:“我就是这样,你对了我的胃口,那就怎么都可以。”

  颜珠笑了,由衷地叹了句:“妹子,你真好福气。”

  女孩儿又问起许多事情,絮絮不断,兴致始终不息,直谈到子夜将临,方才倒头睡去。

  颜珠向来迟睡,又走了困,躺在榻上辗转良久,无法入睡。

  月华宁谧,透过窗栅,碎落在床前。

  女孩儿不知梦见了什么?

低低地呢喃了一声,侧过了身子。

盖的被子滑落了半截,露出玉藕似的一段臂膀。

  颜珠微微苦笑,起身替她盖好被子。

  那当儿,一缕蟾光正洒在她脸上,映着嘴角的一丝甜美的微笑。

  颜珠伸手,拨开她腮畔的一绺头发。

  忽然,女孩儿眼皮跳了几下,轻呼:“父王,别让哥哥走……”

  颜珠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记忆,陡然间清晰。

那天,邯翊为妹妹瑶英画像,眼前的女孩儿,可不正是那时画中的大公主?

  她为何要来这里?

  颜珠疑惑着,几乎整夜没有合眼。

  瑶英有早起的习惯,天未亮透就起身。

她起来了,颜珠也只得起来,服侍她洗漱。

瑶英也想不到让主人家这样在跟前伺候,有什么不对?

倒是玉儿赶着过来,接过活去。

  “到底什么来路?

好大的架子!”

红袖在背后低声抱怨。

  颜珠说:“是大公主。”

  “啊?”

  颜珠慌忙捂住她的嘴:“小点声,心里有数就行了。”

  红袖定定神,又问:“那现在怎么办?”

  颜珠想想,说:“我想,吃过早点,她也就该回去了。

小心一点就是了。”

  结果,没等用完早点,愉园的门就被人砸得震天响。

红袖赶过去看,就听她在前院里叫了声:“大公子!”

  话音未落,房门被人一下撞开。

  “瑶英!

你还真在这里!”

  “呀,哥哥!”

瑶英带着些恶作剧被人识穿的不好意思,轻轻地笑了,“是六福那个胆小的告诉了你,对不对?”

  “你还好意思笑!”

  邯翊几步冲到她面前,“你知道不知道,父王昨晚一夜都没睡?

帝都到现在还是九门紧闭,要是过了辰时还找不到你,就得全城戒严。

闹到那一步,我看你怎么收场!”

  说话间,他微微喘息,眼睛熬得通红,一脸的憔悴。

  瑶英低下头,轻声说:“你别生气,我原也打算用过早点,就立刻回去的。”

  邯翊恨恨地盯了她半天,叹口气说:“先别说这些了,父王还等着。

孙五,你先骑马回去,报个信说大公主平安。”

  孙五应声去了。

瑶英站起来,直到此时颜珠才得空隙,上来行礼:“大公子、大公主!”

  邯翊冲她摆了摆手,转身便走。

  瑶英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一笑:“其实你早猜到了,对不对?”

  上了车,瑶英问:“父王是不是气坏了?”

  邯翊反问:“你说呢?”

  瑶英好半天不说话,然后轻轻扯一扯他的袖子:“那,一会到了父王跟前,你可得帮我说情。”

  邯翊瞪她一眼:“我不管!

就该让父王给你顿板子,好叫你学得老实一点。”

  瑶英不言语。

忽然,凑过身子,在他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邯翊呆了。

  瑶英扭开了脸,眼望着窗外。

  邯翊只见她的肩,似乎微微发颤,也不知是她的人在抖,还是他的人在抖?

  良久,邯翊透过气来,含混地说:“没用,反正我不帮你。”

  瑶英不回头,轻轻地说:“不是为了这个。”

  邯翊也不说话了。

  耳畔只听得车轴碌碌,还有两人略显凌乱的呼吸,在车厢里回荡。

  在东璟门下了车,早有软轿等着,接了两人,几乎脚不沾地,直奔乾安殿。

在殿门守候的黎顺迎上前:“回来就好,快进去吧。”

  瑶英还想问问白帝到底怎样?

一看黎顺的神色,什么也没说,就往里去。

  进了殿,瑶英在阶前跪下,怯生生地叫了声:“父王。”

  却半天不闻动静,诧异地抬头,不由大吃一惊。

不过一夜之间,白帝鬓边的头发便白了一大片,两眼失神,不是不说话,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父王!”

  瑶英慌了,什么也顾不上,几步跑上台阶,顺着御座跪下,抱着父亲的腿喊:“父王,你是怎么啦?

说说话,别吓女儿。

女儿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啊?”

  终于,白帝仿佛缓过气来,伸手想要拉她起来,却又使不出力气,只是轻轻抚着女儿的头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仿佛生怕闭一下眼睛,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宝贝,就会从眼前消失。

  “回来就好。”

  开出口来,声音哑得吓人,然后嘴角一扯,似乎是想笑一笑:“回来就……”

  话没有说完,身子一歪,软软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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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身农家的杜小鱼发现,原来小农女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地少要买田,没肉吃要开源,看病看不起要自个儿学医,除了种大米外还得寻找合适的经济作物,总之,纯靠天吃饭绝不靠谱!   所以,她必须活到老学到老,农书绝不离手,种田高手绝不放过,杜小鱼相信,只要努力,日子总能越过越好,一切都取决于态度!
航空梦免费在线阅读、在线听小说

航空梦

五彩贝壳
这是一个航空工业帝国之梦,也是理想之梦。   飞机制造,常被人们比喻为现代工业的“皇冠”,飞机“心脏”的航空发动机,因其研制技术含量高、工艺难度大,更是被称为“皇冠上的明珠”。   本文讲述的就是以航空工业为背景的故事,主角从一家机械公司做配件开始,到自己的第一台航空发动机,直至摘取皇冠上的明珠,最后站在世界的工业之巅,成就自己的航空帝国。
逍遥游免费在线阅读、在线听小说

逍遥游

月关
阴差阳错,误入大唐。   这里有丰神如玉的李淳风,亦有那闷骚腹黑的袁天罡。   这里有婉媚无双的小高阳,亦有那豆蔻十三的武媚娘。   既来之,则安之,且看摇头摆尾穿越而来的李鱼郎,一恩、一仇、一情、一梦、一信一诺间,如何嬉闹贞观,玩转大唐!!!
箭魔免费在线阅读、在线听小说

箭魔

明月夜色
这是一个属于弓箭手的传奇,不朽王座史上唯一的弓箭手意外陨落,降临九州,开启一条前所未有的箭道之路。   世人眼中箭为小技,难成大道?我不信!我的箭可破日月铸通天之路,因为我就是箭魔!
唯我巅峰免费在线阅读、在线听小说

唯我巅峰

雾外江山
无垠宇宙,万千文明,无数强者,尽展风流。   但是终有最强巅峰者,那就是我。   在我铁拳之下,一切皆是虚幻。   我站在那里,那里就是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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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强匹夫(极品透视)

大头
乌龟山上偶得仙女传承,李时从倒霉屌丝变魅力男神,从此好运一发不可收拾,财源滚滚,桃色满天,各姿色美女排队投怀,李时行圣人之礼,一一检验,只求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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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

望平安
国医与国术结合,震撼三国。   李勤,现代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中医,相亲之前不小心睡着了,可醒过来后,却发现自己身处东汉末年。   汉末三国,兵戈扰攘,四方杀伐,天下无安生乐土!   李勤的身份变成了大汉将军李广的十一世孙,为了自保,他刻苦学习李广留下来的技击之术,使自己成为乱世中的强者。   风起汉末,雨打三国。   李勤用自己的笔,书写着轰轰烈烈的大时代中,属于自己的那页史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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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天

二十四桥明月夜
功法、丹道、器术,样样精通,诸天之内横穿无阻!   漫漫修行路,缘无尽,难无穷,百炼成刚勇者胜。   且看叶天斩难关,破坚锁,炼红尘,逆天道,谱写诸天万古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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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冰而出

一梦南瓜
《破冰而出》上世纪八十年代,复旦毕业的石敬期被分配回家乡农机厂做了一名技术工人,恰逢农机厂准备改革为冰箱厂,高材生石敬期成为了厂里冰箱生产线上的第一人,从此从只知读书的书呆子到行业翘楚;从下岗职工到大企业家,开始了他和制冷行业的半世情缘,历尽沧桑,几经浮沉,终是破“冰”而出,成就传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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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风1276

猫跳
当忽必烈在汗八里审视蒙古帝国从乌苏里江的胡里改万户府到爱琴海的小亚细亚,从贝加尔湖的八剌忽里到云南行省的平缅路,这样辽阔广大的疆域时,他绝不会想到,一股埋葬帝国的力量,正在东海之滨的荒岛上生根发芽。   琉球宝岛——大元帝国的阿喀琉斯之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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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伯虎现代寻芳记

梁少
著名书法家?画家?一边去!我唐伯虎五百年前就是号称书画双绝!   赌神?赌王?靠!别勾起我伤心事!老子娶了八九个赌鬼老婆!   青帮?洪帮?老牌帮会?切!比得上老子五百年前就存在的唐门吗?   足球?不就是蹴鞠吗?那可是咱大明朝三岁小孩都精通的玩意儿!   什么?小日本曾经那么入侵我中华?还有八国联军?靠!血债血偿!   最重要的——歌后?影后?校花?白领?别以为长得漂亮,我唐伯虎就要了!前车之鉴...
异世医仙免费在线阅读、在线听小说

异世医仙

汉宝
最强修真者,被数以千计修真者围攻,最终转世异世。   对方云来说,没有治不好的病,只要你能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炼制出来的丹药可以垄断整个漠北,他炼制的低级法宝更是被奉为神器。   大魔法师向他请教魔法阵,炼金师向他请教炼器,炼药师向他请教炼丹,就连异兽,都向他请教如何百炼成妖。
七界传说正传免费在线阅读、在线听小说

七界传说正传

心梦无痕
千年修真界,流传着五派、六院、七界的传说。   陆云,一个天生残缺一魂一魄,受苍天诅咒的逆命少年,却不畏艰险与天争命。因无意随父亲入西蜀,进而步入修真世界。随着陆云修为的加深,也渐渐了解到了所谓的七界传说,并勇闯“三间七界”,展开了一段神奇诡异,别开生面的旅行。   在那条逆天之路上,伴随他的,除了艰难险阻、苍天诅咒,还有那缠绵的爱情、真挚的友情,和那生死之间的荡气回肠与执着不弃的悲壮傲气。历经重...
神级美食主播免费在线阅读、在线听小说

神级美食主播

黑色花灯
平行空间。   A:第一,坐等叶飞大神开播。   B:今天叶大神要直播什么菜?猜对有奖。   C:这个真不好猜,他会做的太多了。   D:妈妈,叶飞哥哥快开播了,快给我泡一碗泡面。   E:小飞要开播了啊?老头子,别打牌了,回家看这小子玩直播去了。   F:小高,一会儿叶飞直播的时候我没办法看,有个几十亿的项目要和客户谈,这样,你帮我把他这期的节目录下来,送走客户之后我要第一眼就看到他的直播。  ...
绝世唐门:学姐,请助我修行免费在线阅读、在线听小说

绝世唐门:学姐,请助我修行

天赐哥
《绝世唐门:学姐,请助我修行》【自创魂技】【半无敌】【逻辑清晰】【不无脑】【拒绝女角色脸谱化】陈枫穿越斗罗大陆,就想成个神,永生不死。但是武魂破魂刀,先天魂力就五级但是这又如何?开辟道路,以人驭刀!掌控武魂,自创魂技!破魂刀意,武魂本源,天刀唯我,绝神灭魄。多年后神界……………陈枫:“唐三,这一刀你接的住吗?”刀出,神王陨!在成神道路上,许多女魂师不自觉的被陈枫吸引。陈枫看着诸多爱慕的目光,叹了口气,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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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盛世豪商

骑鹤
那一年,风云际会,大局待定。   那一年,商界精英,涅槃重生。   拥有年轻躯体,成熟思维的林熹,重回盛世,注定将有一番大的作为:   人生,合纵连横、强势上位;   商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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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东王庭

程剑心
地球青年莫名流落异界,被命运女神钦定要开创一番大事业,然而相比女神姐姐的青睐,他更倚重自己在地球上学习的知识。   从这一刻起,穿越者罗兰·寇拉斯就在这个有着魔法与巨龙的奇幻世界里践行他的信条——认识世界,进而改造世界!   (本书系伪dnd设定,主角穿越并且带着游戏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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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坏人系统

黑暗骑士殿
“看见那个妹纸没有?她是某个大型财阀掌门人的女儿,你的任务很简单,绑架她……” “那个女人看见没有?据说她还有个妹妹,你这次要做的也很简单,将她和她的妹妹都弄过来……” “对了,那个女人据说被誉为‘不可被征服’的女人,你的任务更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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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仙也风流

花明月
今日风流明日愁,青锋浊酒卧狐裘。   此情缠绵痴心尽,红尘清风也难留。   少年在机缘巧合下,拜女道士为师,加入了三流的修仙门派,在引领仙霞派变强的道路上,引发了一段围绕身世的不凡之旅。